文 / 石晉華(2013作品集CH6)

1987年,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,看了安德烈‧塔可夫斯基的電影「犧牲」。在片頭男主角帶著自己的小兒子在海邊種樹,他告訴他兒子一個種樹的故事:「一個希臘東正教修道院的修士在山腰上種了一棵荒樹,他跟他的小徒弟說:『你要每天為它澆水,直到它再活過來。』這個小修生每天早上帶著一勺水上山澆樹,直到夕陽西下他才下山。這樣經過了三年,那棵枯樹發芽了。」然後男主角接著說:「有時候我跟我自己說,如果每一天在同一個時刻做著同一件事情,像一個儀式一般,這個世界就會有所改變。」

不知道為什麼,即使沒有再看第二遍,我一直忘不了這部電影與片頭的這段故事。1993年,當我在美國加州海德蘭藝術中心駐村做《健行日記》的時候,有一次攀登一個叫Hill 88的山頭,在極度筋疲力竭之際,這個故事回來了。我望著山頭的一株松樹,覺得我是那上山澆樹的小修生,這讓我升起了一股力量,最後我終於爬上山頂。我坐在松樹下,望著太平洋的曲線、山下小的像積木的房子與道路。從那時候起,我開始認養、修改並照著這個故事去活。

認養與書寫人生的寓言 (章節結語)

對我而言,整個人生就是一個持續發現啟示與寓言真義的過程。在這些人生的寓言中,我是其中的角色,也是讀者與作者。這種思考故事主人翁和我自己的情境,延續書寫故事的作法,會讓我感覺正在書寫自己的生命,並做出有意義的抉擇,在看似沒有希望的情形中,生活出力氣,擺脫虛無。

然而,從我知道「犧牲」裡面小孩與枯樹的故事,一直要到很多年以後,我才遇見在夢中奮力爬山的故事及轉山的意義,然後才是種樹的男人的故事。這才明白:生命消亡的威脅並不可怕,事實上我們早已死過無數次,直接逼視死亡,只見我們痛苦與恐懼的根本是因為不明實相。輪迴生命的愛恨怨親、山河大地都是以因果的方式顯現展演,可這因果也是這世界上最最堅強的鎖鍊,想要掙斷束縛,如何可能?

我曾追問自己許多年:「枯木怎麼可能再生呢?如果眾人都認為不可能的事,還要去做,是為什麼呢?如果命運或世界不可能改變,為什麼還要奮鬥?」現在,對我而言,這是一個追尋真理與意義的神聖旅程。

輪迴沒有意義,生命唯一的意義就是從輪迴的夢中醒來。

「在夢裏,確實有一座山,我也確實存在。但如果我沒有盡力做這件不可能的事,爬上那座山。我就不可能由夢中醒來。」

《一千日》
2012.04.20-2015.01.14

我依照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所述的方法¹,每日持唸「南無地藏王菩薩」一千遍,如此持續一千日。我標記與計數的方式,是利用驗血糖的血,點滴在一張宣紙上,血點下方以鉛筆寫上該日持唸地藏菩薩名號的次數,如此度過一千日。事實上,我曾有一次次數不足,還有一日忘了持唸名號的紀錄,但我決定還是繼續做下去。雖然已經不完美了,但是我還是要過完目前的一千天,然後在下一個一千天繼續點血滴、持唸名號與計數的行為,直到無間斷的完成每日持唸「南無地藏王菩薩」名號1,000遍的任務。

這是一個我在紙上度過一千日的方式,每一個血點代表活過的一天。對我而言,雖然點在不同的位置,但其實是點在心中的同一個點上,一個菩提的心苗,永不放棄,直到圓滿。我終於明白《犧牲》裡面那段「如果每一天在同一個時刻做著同一件事情,像一個儀式一般,這個世界就會有所改變」的話是什麼意思了。如果我們能夠將自己的力量或生命用累積、堅持不斷的方式,用不起眼、滴水穿石的方式,專注地投在一個中心點,那麼這個行為本身,就是一個美好的事情與功德。

我越來越覺得不論是個人的解脫或社會國家的解放,都無法靠戲劇化與革命式的力量達成,快速或全面的改變通常都是一時的、表面的,只有內化的、精神性的改變,才是實在並能夠受用的。是的,別無他法。每天簡單做一件相同的事,靠著專注、耐力與虔誠來改變自己與世界。

1.更能每日念菩薩名千遍。至于千日。是人當得菩薩遣所在土地鬼神終身衛護。現世衣食豐溢無諸疾苦。乃至橫事不入其門。何況及身。是人畢竟得菩薩摩頂授記。

媒材|藝術家血液、鉛筆、紙、文件
尺寸|126 x 126 cm;48.3 x 32.9 cm
作品圖及過程影像
《一千日》
《一千日》
《一千日》